被石牛冈拎起的一串往事

2020-10-16 17:55:00   来源:宾阳县融媒体中心    阅读:    参与评论:0A+A-


    2017年9月3日,正值抗战胜利92周年纪念日,宾阳县作家协会组织采风团到宾州镇河田村委石牛冈采风,祭祀长眠在此的抗日英烈,采访当年战争的亲历者。

    儿时,我就从母亲的口里听说过“石牛冈”这个地方。六十年代初期,家在河田的一个远房亲戚请喝喜酒,母亲和家里的几个人从古辣蔡村出发,先是沿山边的“五化干渠”步行,然后翻山越岭,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才到了目的地。回来之后,母亲除了对路途的遥远和艰辛唏嘘不已之外,更多的就是对石牛冈的津津乐道了。母亲不会形容,只是反复地说,路过那个石牛冈啊,有一只大石牛,是一块大石头,太像了!论真像!神牛啊!这件事母亲记了一辈子。

    那时,我就对石牛冈格外地神往。想不到,一直过了知命之年,我才有机会与母亲的石牛冈谋面。当年母亲历尽千辛万苦走了两天的艰难路程,我从县城驾车半个小时即到。时光是个魔术师,当年先辈做的很多异常艰难的事情,今天我们做来毫不费力。

    我们沿着昆仑古道向山上走。巍巍青山,悠悠白云,绚烂着我们的眼。烈日在茂密树林的劝阻下,已稀释了大半的热度。走了约半个小时的山路,在热汗淋漓的时候,我们与大石牛如期相遇。可惜的是,我所见的大石牛,已不是母亲当年的大石牛了。如今的大石牛,只剩下一具张着大嘴的牛头,牛身据说是被人破坏掉了。我宁可相信,破坏它的不是人,是恶狼。也许,它的一身肥肉,早被饥饿而凶恶的豺狼觊觎,终于寻得个机会吞噬掉了。

    告别了石牛,再往山上走约二十来分钟,便到了民间传说的“万人坟”。墓碑上赫然刻着:“中华民国抗倭阵亡将士之墓”。两边有联曰:“血洒昆仑关流芳百世,魂归石牛岭景仰千秋。”我想象着,这座坟墓里面,埋葬着多少具热血男儿的不屈身躯呢?据说,这些尸骸,原先是散落各个山头的,后来是村民自发把他们收殓一起了,孤魂才得以会聚。

    我的心情格外沉重。往事仿佛被石牛冈的大手一把拎起,震颤在我的眼前。

    1939年冬,昆仑关战役爆发。据史载,宾阳县城被日机轰炸7次,摧毁民居,炸死炸伤民众无以计数;1940年宾阳县城沦陷,日军在县城内实行烧光、抢光、杀光的“三光”政策,烧毁房屋3780间,屠杀百姓1940人,打伤303人,失踪440人,抢劫牲畜、粮食及其他财物数额巨大。倭寇在我大宾阳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我对日本侵略中国的记忆,最早是母亲的口述。小时候就经常听母亲讲述“走日本”的事情。母亲说,她走过两回日本,一回是民国廿八年,一回是民国卅三年。所谓“走日本”,就是躲避日本兵。那时惨啊,母亲说,有一次走到大陆村,就碰到了一个日本鬼,他挥着手在那里哇哇乱喊,不知是喊什么。当时村上有一个胆大的兄弟就走过去,原本是想与他交涉,让村民过去,谁知还说不上两句话,日本鬼“呯”的一声就开了枪,这个兄弟当场倒下,无辜地惨死了。母亲说,那时人们最怕的还是日本的“铃铃飞机”,这种飞机飞得很低,飞来的时候“铃铃”作响,见到人群或密林就用机枪扫射,不知道射死了多少中国人。有一回“走日本”时,走到古辣北边的马鞍山山洞里躲藏,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是我的堂哥),竟然不知凶险地哇哇大哭。于是大人们赶紧找来了一团破布,塞进了孩子的嘴巴,以免哭声招来日本鬼;直到孩子脸色发黑,将要窒息的时候才拔出破布。母亲讲述这些故事碎片的时候,眼神充满恐惧。

    其实这种恐惧是那时候普通老百姓的普遍存在。这是中国国力孱弱的征候。

    中华民族注定是一个不屈的民族。1939年12月,国军第三十八集团军中央军第五军奉命主攻昆仑关,12月18日凌晨战斗打响。12月30日第五军第三次攻克昆仑关,歼灭日军第21旅团5000余人,21旅团班长以上的军士官死亡达85%以上,击毙敌少将旅团长中村正雄。昆仑关大捷,大大地激发了中华民族的斗志。

    这是一场浴血的奋战。这场战争的横截面很快拉伸到我的家乡古辣以及甘棠镇。

   1940年2月,倭寇准备反攻昆仑关。日军调遣一队人马从南宁过横县,进入甘棠,直取古辣甘棠交界的高山。桂系白崇禧派遣第六军左翼军总指挥叶肇(时任66军118师师长)阻击。叶肇师长坐镇古辣大陆村,指挥战斗。据说,118师在高山双峰顶阻击战中与日寇鏖战了三天三夜,击毙日寇500多人,缴获300多条枪及一批随军物资,取得了重大胜利。当年叶肇军长住的青砖阁楼现在还隐藏在大陆村崭新的别墅楼群中,成了珍贵的历史文物。

    祭祀了阵亡将士墓,我们往后山的凉水村走去。昆仑关战役期间,在德明、中兴等村驻扎的国民党军队,在高田榃柿顶、石塞隘、香炉岭等处与日寇展开殊死搏斗,伤员被运回凉水村救治。当年,国军在凉水村建起了一所临时战地医院。

    在凉水村,我们采访了年逾九旬的老人韦春厚。他是当年战争的亲历者。老人身体矍铄,记忆清晰。他带我们走到村前的一面小水塘前,指着水塘旁边的一棵树说,这就是当年国军战地医院搭建帐篷的地方,那些医生和护士讲的都是白话。护士每天就在这个水塘边洗伤员的绷带,洗得塘边的水都红了。那些抢救不过来战士就由医生和护士抬到山边掩埋。韦春厚和他的伯父及村上的几个村民也曾经把国军的尸体抬到村外埋葬。

    听着韦春厚老人的讲述,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些年轻活泼的医生和护士的身影。他们离乡背井,辗转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广东白话与宾阳方言交响成和谐乐章,他们的一腔热血激荡着民族的浩气。他们整天忙碌着,把鲜血止住,把弹头夹出,把倒下的躯体扶起……他们没有时间唱歌,没有机会喝茶,那些漂亮的年轻护士,在最青春浪漫的时候,没有机缘花前月下……陪伴他们的,只有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身躯……

    还有,那些在这里被救起继续走向战场的战士;还有,那些在这里倒下而长眠不起的英烈……我们该怎样向他们致敬?

    对着这面小池塘,对着那棵长在战地医院旧址的伟岸的树,我不禁肃然起敬。

    石牛冈,你承载了太沉重的历史,太曲折的故事,太丰厚的精神!

    中午的骄阳,灿烂在石牛冈的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间。我的思绪,随风飘荡。

    中华民族如果没有不屈的精神,就会成为石牛冈上那头硕大的肥牛,肥大的身躯被人肢解,最终被人吞噬。

    好在中华民族不是那头肥牛。

    是一头雄狮。

    一切豺狼都不是对手。

    眼前,艳阳高照,青山翠绿,蓝天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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